《不许跟着我》第26章
高三家长会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举行，陈羽书早到了一会，门卫大叔在他的解释后狐疑地放行，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家长。
这个时候其他年级都放假了，暑假补课是只有高三学生才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此时还没下课，学校里一片寂静，风吹过时，只有树叶相蹭的沙沙作响。
陈羽书身后还跟着余平，两人一起从奶茶店下班直接过来，虽然换掉了制服，但身上依旧带着奶泡和茶叶混合的味道。
来的太早没地方待，陈羽书带余平走到无人的操场上，眼前开阔的时候，余平伸展着四肢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蜷缩整天的关节发出爽快地叭叭声，宽大的T恤下露出少年感十足的薄肌，陈羽书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余平应激似得收回动作，有些危险地看着陈羽书。
“怎么样？我不可以摸么？”陈羽书少见的露出几分娇嗔和任性，好像回到母校，心智也回到了中学时代。
余平上前几步要抓他，陈羽书见状掉头就跑，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与高中不同的是，大学的陈羽书没有再循规蹈矩地沿着红色跑道，而是一脚踩上绿色的足球场，横穿整个操场，一路跑到主席台，带着几分幼稚地跳上台阶，坐在主席台边缘，双脚悬空晃动，跟随后追上来的余平嚷道：“我到大本营了，不许追我！”
“行”，余平站着主席台边缘，双手扶在陈羽书身体两侧，陈羽书能闻到他身上，被太阳晒过，干净的肥皂味。
兰中的主席台有点高，陈羽书俯视着余平的五官，对这个视角有些陌生，但惊奇的发现这样看过去，余平的鼻翼更加高挺。
“偷看你哥？”余平抬头时刚好撞见陈羽书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双手稍稍用力，将身体撑到与陈羽书平齐的位置，在他的鼻尖啄了一口，又吻了他的嘴唇。
暧昧的气氛让两人忘记了主席台的位置有多显眼，直到远处李主任出现，中气十足的吼声穿破几百米空气依旧如雷贯耳：“那边的学生，干什么呢？”
像是被抓包早恋的高中生，陈羽书蹿下主席台拉起余平就跑的样子熟悉的令人动容，而余平理智尚存，在身后李主任的骂声和陈羽书的脚步声中，有些好奇地询问：我们为什么要跑？
对哦……陈羽书智商上线，停下脚步回头，迎着李主任来的方向招了招手，“李主任好久不见。”
“是你小子！哎我天，累死我了，跑什么！”李主任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指着陈羽书半天也没骂出什么更不中听的，然后又问他：“你在操场干嘛呢？”
“今天家长会，我是夏星家长。”
李主任把这个曾经的问题学生打量了几个来回，又看看陈羽书身后的男生，长长叹了口气又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管不住了。
“这是初高中，你们注意点影响”，李主任背着手往回走，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跟陈羽书说：“开完家长会，你单独来一下办公室。”
李主任走了，也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但陈羽书差不多能猜到，十有八九跟家里的事有关。
余平去小卖部买了两支菠萝棒冰回来，金黄色的棒冰在阳光下袅生一丝丝清凉解暑的白雾，冰碴里带着菠萝的果肉，香精味恰如其分，入口透心的冰凉直冲后脑勺。
两人在操场旁边坐下来，余平接到了一个家里来的电话，跟家人解释同学遇到了麻烦，自己需要在兰城待一阵子，开学前会早点回昆城回家看看，又承诺了弟弟妹妹会带特产和纪念品回去，然后才挂断电话。
陈羽书无不羡慕地说道：“你和你弟弟妹妹感情真好。”
“我们年纪差得多，开放二胎的时候我都初中了，他俩出生后，尿布都是我换的”，余平说着，将弟弟妹妹的照片拿给陈羽书看。
陈羽书是第一次见到龙凤胎兄妹，将照片放大之后，又看看余平：“你弟弟跟你长得好像啊，妹妹是个温柔长相。”
“你这是拐弯抹角说我不温柔”，余平收回手机，戳了戳陈羽书的脑袋，将冰棒送到他嘴里，轻轻捏了捏他湿润的嘴唇，然后靠在操场边缘绿色的铁丝网上，闭着眼睛听凭温热的风拂过脸庞，“休息一会吧，上班够累了，等会还得开家长会。”
“嗯。”
陈羽书学着余平的样子向后仰，嘴里叼着冰棒，眯着眼睛往远处看，操场周围的灌木比印象中长高了一些，在前几天的暴雨中喝饱了水，这会正绿油油地显现生机，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然落在一枝金绿色的嫩芽上休憩，枝条随着骤起的轻风摇曳，直到蝴蝶受到惊吓翻飞着翅膀打了个转，又禁不住嫩芽的邀请，再度落回原地。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陈羽书收到夏星的消息，问他有没有来，陈羽书回了个点头的小黄豆表情，对方回了他一个兴奋转圈的小企鹅。
“我去开家长会，你呢？”陈羽书问余平，“兰中的家长会可能会很久，我之后还要去李主任那里，可能不会很快。”
余平扬扬手里的手机，说：“我在周围转转，你这边完事儿给我发消息。”
五六点正是夕阳火辣的时候，陈羽书走出一段，余平在身后叫他回头，才发现影子还在余平身前不远的位置，余平像青蛙似的跳过去蹲在陈羽书的影子上，双手高举又扣回在头顶，给他比了个端端正正的心。
“幼稚。”陈羽书难得心情有点好，回头的时候，也用食指和拇指比心回敬余平。
陈羽书在教室里没找到夏星，但在抽屉里找到了几包零食，赶在老师来之前，他悄悄剥了快糖塞进嘴里，抬头的时候在前方的光荣榜上看到夏星的名字，成绩很稳定地稳居第一，看起来家里的变故并没有影响夏星的成绩，陈羽书有些放下心来。
班级的家长会重点表扬了几个期末进步很大的同学，又点了几个名字让家长重点关注学生的学习情况。
随后针对高三生的饮食作息、生理和心理，老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征求了家长们对于毕业班周末和寒假补课的意向情况。
补课费一千块，家长们都表示赞同，陈羽书想了想，也只能跟着举起手。
计算余额的时候，忘记把夏星的补课费和资料费算进去了，陈羽书在本就不富裕的账目上又恶狠狠地抠掉一笔，那点原本到自己毕业绰绰有余的钱显得捉襟见肘。
今天刚在酒店续了房钱，又给学校交了补课费，加上奶茶店刚上班还没有结算工资，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陈羽书只求不要在出什么额外的幺蛾子了。
“夏星和严顺安的家长跟我去一下办公室，其他家长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交完补课费，签字后就可以离开了。”
家长会中间又增加了一个行程，陈羽书盘算着时间，给余平发条消息说自己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再晚一点，顺便又问对方现在在哪里。
余平没回，夏星的班主任走到跟前，陈羽书还保留着对中学老师的敬畏，将手机放进兜里，带着尊敬叫了声“刘老师”。
“陈羽书，是你啊”，刘老师是陈羽书的英语老师，见到熟悉的学生，怜爱又惋惜地拍拍陈羽书的肩膀，“跟我来吧。”
路上陈羽书有些忐忑，心中像是长了一层小毛刺，隐隐约约总有不好的预感。
“坐吧，陈羽书你做这边，严顺安的家长做这”，刘老师让陈羽书和严顺安的母亲分别坐在办公桌两侧，然后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才开口：“找二位来这里，是为了前几天夏星同学和严顺安同学在学校内打架的事。”
“那事情可是他们夏星先动的手，我们家顺安都进医院了，我今天就是让他们家赔医药费来的！”
严顺安的母亲说起儿子就激动起来，站起身指着陈羽书，“你们家怎么教育孩子的？多大的人了还打架？你一小孩怎么来开家长会？家里没大人教养是吗？”
“……”
痛处好像已经被戳到麻木了，面对失去理智的严妈妈，陈羽书有些失语，这样的反应被对方抓住，倒成了心虚理亏的把柄。
夏星在学校打架的事他并不知情，单看严妈妈的反应好像事态有些严重，他想把夏星招来问清楚。
“我们顺安品学兼优，可不是你们夏星这种野蛮孩子。”
“这都高三了，耽误了好几天学习，你们就说怎么赔？”
“我们孩子要是因为哪里受伤导致考大学考不好，你们又拿什么补偿我们？”
眼看着严妈妈说话越来越离谱又上纲上线，陈羽书看了一眼旁边的刘老师，对方回以无奈又爱莫能助的表情。
“对不起，严阿姨，这件事我并不了解，夏星没有跟我说过他在学校跟同学打架，我回去会弄清楚事情始末的”，陈羽书顶着针刺一般的目光开口。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并不算是最恰当的措辞，但眼下，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加高明的处理方式。
而严妈妈显然误会了，脸红脖子粗地指着陈羽书破口大骂：“回去？你们家还想当缩头乌龟？今天你不把事弄清楚不赔偿我们的损失就不许回去！”
“严顺安家长，您说话注意一点，这是在学校，您面对的只是个大学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刘老师也听不下去了，有些严厉地让严妈妈坐下，对方这才气哼哼地坐回座位上，还摆了陈羽书好几眼。
陈羽书假装没看到，偏头问老师：“刘老师，可以把夏星叫来么？我今天来学校没看见他。”
“他被李主任叫去办公室了，我给主任打个电话，等一下就过来。”
刘老师去打电话的工夫，陈羽书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多时，办公室门被从外面推开，夏星穿着校服走了进来。
“哥哥”，夏星看着难得心虚，叫陈羽书的嗓音也不像平时那般清亮，叫完之后就站在他旁边不再说话。
“不跟老师和严阿姨打招呼吗？”陈羽书眼皮都不抬，面色严肃地问夏星。
“刘老师好，严阿姨好。”
“老师说你在学校跟同学打架，是不是真的？”陈羽书叹气，“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夏星咬着嘴角，轻声说：“是，对不起，哥哥……”
陈羽书站起身站到夏星身边，捏住夏星的后脖颈往下压，跟他说：“跟老师和严阿姨道歉。”
“……”
夏星被陈羽书摁着鞠了一躬，但道歉的话只有陈羽书一个人说了，他梗着脖子不肯吭声，等站直了，陈羽书才发现夏星不知道何时落下两行泪来。
“坐下吧”，陈羽书在自己身边给夏星腾了半张椅子，两个年轻的男生紧紧挨着坐在一起，然后陈羽书问严家母亲，“您要赔偿多少？”
“我家儿子去医院，缝针、挂号、换药消毒还有往返交通，加上这几天不能坐公交只能打车的钱，还有……反正总共两千块钱。”
“赔你——”
夏星刚要暴起，被陈羽书拽住，喝道：“夏星！”
印象中，陈羽书从没如此严厉过，夏星怔住了，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陈羽书将两千块转给了刘老师，然后让刘老师转交给对面这位家长。
“哥！是他先骂我！他说我没爹没妈说我是罪犯的儿子所以是学校的败类……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夏星反应过来，想要拦住陈羽书转账的动作，但对方手快了一步，转账成功的时候，夏星委屈极了，冲着陈羽书大吼，吼到最后哭得眼圈发红，脸埋在陈羽书膝头，轻声问他：“哥哥你不相信我吗？”
“我家孩子怎么可能说这样……”
“这位家长”，陈羽书揉着夏星的碎发，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抬眼冷冰冰地跟对面严顺安的母亲说：“我不清楚罪犯的儿子是不是败类，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明显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再说起来，真正无父无母的我本人，去年高考695分，学校光荣榜上有我的照片和名字。您儿子是什么东西，学习不行打架也打不过。这种人还是什么时候爬进年级前20名，再说脑子坏掉会不会影响学习吧，不然都不在一张榜上，就算硬蹭也蹭一鼻子灰。”
陈羽书发泄完了，拍拍夏星的后背让他先出去等，严家母亲被说的一鼻子灰，也不见了刚才的颐指气使，只还虚张声势着说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又说陈羽书说话不好听，过了一会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刘老师，给您添麻烦了。”陈羽书起身也要走，被刘老师叫住。
“陈羽书，你们家里的情况，老师们都很遗憾，但是……夏星现在正处在关键时期，非常需要家人的支持和陪伴，可是学校给予每个学生的关注毕竟是有限的，所以……希望你能多陪陪他，开导他，夏星学习成绩不错，明年也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
“嗯，我尽量”，陈羽书只觉得胸闷，他好累，像背了千斤的重担一样累。
直到在楼下看到余平的时候，陈羽书才卸了力气，脚一软跌进对方怀里。
夏星跟上来，想拉一拉陈羽书的衣角，最终也只是擦干眼泪后，闷闷不乐地说了句：“哥你……真的不用给他们钱的。”
陈羽书从夏星在办公室的态度就能看出自己在这件事上跟他有严重的分歧，可他实在是太累了，不想解释自己眼下只想息事宁人的逃避心理，只能用拒绝的姿态面对夏星，他将脑袋靠在余平肩膀上拒绝沟通，只喃喃着：“我真的太累了，夏星，你懂事一点，好不好……”
“……”
夏星默然不语，咬紧了后槽牙，贴着裤缝的手攥紧了拳头又放开，从喉咙挤出一句“好”。
路上陈羽书靠着余平，小声嘀咕着说了夏星跟同学打架的始末，又说了自己因为太累任性消费的两千块钱，最后说道：“我打算休学了，给夏星陪读，他好像比我想得要敏感，我怕他自己会学坏……”
余平想说夏星应该不需要再学坏了，但终究没说什么，而是遮了陈羽书的眼睛，哄他：“睡吧，到站我叫你。”
车上人不多，余平隔着两排座位，留意到不停朝这边偷瞄的夏星。
酒店的标准间加了床后，过道都变得狭窄，两张床将将放下的屋子现在看起来像个通铺，多了一个巨大的热源后，连空调制冷都变得有些吃力。
陈羽书回到酒店就去洗澡，夏星坐在凳子上摊开课本准备巩固需要背诵的课文，余平冲着他的背影轻轻吹了声口哨。
“小陈要休学给你陪读，你觉得怎么样？”余平状似无意地问道。
夏星翻书的动作停住几秒，然后回头有些愤怒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凶道：“你别乱开玩笑。”
“没开玩笑”，余平长腿一伸迈过中间陈羽书的加床，然后坐在夏星旁边，“你哥看出来你跟夏家人闹翻了，所以一直在找房子，想找离你学校近一点以后你上学方便，但是你们学校地段不错，学区房贵的要死还条件不好，他拿不出太多钱来。”
夏星像是定住了，不停试图从余平这席话里找到一分一毫的玩笑成分，他的心疯狂地跳动着，不敢相信陈羽书会为他安排的这样周全。
“你老师说让他多陪陪你，所以他决定休学了”，余平抬手搭上夏星的发顶，趁夏星炸毛之前揉了揉，“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他弟弟，我真的要吃醋了。”
“懂点事吧，以后动手之前，多想想他，也就比你大两岁，跟着你挨骂道歉赔钱，两千块钱说转就转，就因为少爷您多抡得那几下拳头，一个月打工勤勤恳恳都白干了，你能心安理得受这份好么？”
“还跟你哥置气？你要是我弟弟，打得你坐都坐不稳，想起来打架就腿软。”
余平气哼哼地威胁夏星，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多少。
浴室的水停了，余平做了嘘的手势，然后跳回自己床上，横屏打开游戏。
陈羽书边擦头发边走出来，总觉得外面有种了不得的气氛，“你们怎么了？”
“哥哥”，正在“背书”的夏星一本正经地抬起头，然后走了几步蹲在陈羽书旁边，小狗似的蹭了蹭陈羽书的大腿，“我错了，我不该打架……”
陈羽书不忍苛责，叹了口气，安慰夏星：“没事，如果是我，我也会打。”
“哥哥，我明年考状元好不好？”
夏星这句话问得很认真，陈羽书都惊了一下，随后表情有些松动，揉着夏星的脑袋答应，“好呀，小星好厉害，状元都能说考就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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