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跟着我》第25章
生活的压力并不允许陈羽书有太长时间的消沉。
当天晚上，夏星没有回来，余平不放心他一个人，留他在自己房间过夜。陈羽书吃了退烧药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半夜翻找邮箱找到之前的简历，又借了余平的电脑加了奶茶店打工的经历，才放心地躺回去，短暂睡了两个小时。
余平说招工的那家奶茶店九点开门，陈羽书拽着余平提前到了，等卷帘门一开，他便上前询问招聘启事是否还有效。
奶茶店的店员一般都是大学生，暑假期间用工十分紧张，店长看过陈羽书的简历，当即让他明天来试工，余平乐呵呵地问店长：“能不能也把我加上，我身强力壮，是搬货打扫卫生的一把好手。”
两人毫不意外的应聘成功，陈羽书这么多天好像终于有一件顺利的事情，连带觉得今天的阳光都格外顺眼一些。
“我们去吃个饭？你饿了吧？”陈羽书提议道，他有些抱歉，余平在学校时走的是养生路线，雷打不动的每天三顿，偶尔会吃个夜宵，然而今天早上急着出门，他连早饭都没让余平吃上。
“还好”，余平嘴上说着，不争气的肚子却咕噜咕噜响着，毫不留情地出卖他。
余平的肤色是健康色，这会因为肚子叫而害羞地发红，英气十足的脸上显现出几分可爱。
“等会带你去吃牛肉面，你来好几天也没去尝尝”，陈羽书抬了抬挂在手腕上的手提袋，里面装着他们刚领取的奶茶店制服，“先回去放东西，我把制服带回房间泡水，明天早上干了我拿给你。”
余平意味深长地盯着陈羽书前行的背影看了一会，在陈羽书反应过来之前，几步赶上去把人圈在怀里，应了声“行。”
陈羽书被搂得有点热，但也不想推开，分明是盛夏，他却好像是在经历春天的一棵野草，心中都发出芽来。
店面嘈杂，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上洒满香菜末和葱花，最后浇上作为点睛之笔的辣油，油香和辣味一起窜进鼻腔，陈羽书端起盘子，小心翼翼地闪过挤挤插插的人群，找到窝在墙角的余平。
一米九多的大个子坐在老面馆陈旧的桌子旁边，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蜷曲在一起，更显得空间逼仄。
“抱歉啊，中午这里人有点多。”
“没事”，余平并不在意，帮陈羽书将牛肉面从盘子里挪到桌上，然后又递过去一双搓好木刺的一次性筷子。
陈羽书把靠近自己的那碗面推到余平面前，说：“这碗是你的，不加香菜的是我的，你快吃，他家的肉和汤都还挺好吃的。”
余平狐疑地看了看今天突然不能吃香菜的陈羽书，又看看墙上的价目表和自己面前的碗里多出的几块牛肉，明白了牛肉面和牛肉汤面差价的4块钱从何而来。
“我来尝尝小陈夸过的肉”，余平低头吸溜一口面条又夹起小块肉嚼了嚼，然后故作嫌弃地把碗里的肉丢到陈羽书碗中，“一般嘛，你自己吃，多吃点。”
“……”
明白对方是故意谦让，陈羽书没有推辞，默默地把牛肉夹起来吃掉。心里还不服气地想：肉香四溢，是他最喜欢的五香味卤牛肉，哪里一般了？
店里的空调冷风吹过，陈羽书原本感冒没有完全好，鼻子发酸再加上被冷气刺激，眼睛不受控制地落泪。
余平见状有点慌神，一边抽纸巾一边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好吃，特别好吃还不行吗？”
“我不是为这个哭”，陈羽书哼道，然后觉得丢脸，埋头苦吃，竟然吃出了平时两倍的食量。
最后陈羽书撑得爬上天桥的台阶都要扶着肚子的时候，余平在他旁边搂着他的腰，有点欠揍地念叨：“能吃能哭是福气，以后多吃点。”
“去你的”，陈羽书难得回嘴，实在是觉得福气这个词跟自己无缘。
他实在太撑，于是驻足趴在天桥的栏杆上休息，望着下方川流不息的来往车辆。余平的双手从身体两侧把他圈住了，两人贴得很近，此情此景，他真情实感地思考着，好像有余平在，福气好像确实不是不可能变多一点。
“本以为不会再回这里，也没想过，再回来会是这样。我之前也觉得自己不需要港湾，可直到昨天我才发现，在脆弱的时候有人能拥抱是那么好的一件事。”
“其实我有点害怕，怕由俭入奢易，有朝一日如果你抽身离去，我可能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地面对那些打击。”
“余平，我有自知之明，我会是很麻烦的负担，如果你觉得不能承受，我们就当昨晚只是个玩笑，还可以当朋友。”
雨后的夏日，灼热的气息撩过两人的脸庞，陈羽书的话也随风灌进余平的耳朵。
失去家园的小猫要被人带回家，分明忍不住示好，又因为被放弃了太多次，在家门口张开爪牙，问他：“我有很锋利的爪子，我还黏人，你怕不怕？”
余平心里一疼，握住陈羽书的手，把人牢牢地抓紧，“我是认真的，至少此时此刻的余平，可以承受陈羽书这个小麻烦，而且他很高兴。”
“嗯”，这两天的亲密举动耗光了陈羽书过往快二十年的脸皮，他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从余平怀里跑出去，然后红着脸嘟囔：“我会好好考虑，也要……跟夏星商量一下。”
余平有些惊讶，或许是在他跟陈羽书回兰城的几天里，陈羽书和夏星的关系委实看不出来有多好，于是他问：“你弟弟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陈羽书试着想了想夏星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他眼中的夏星就像是老陈牺牲之后的自己，他忍不住类比如果康虹在再婚之前征求自己的意见，可以耐心地说服自己，那么是不是也不会走到现在。
悲剧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初现端倪，如今康虹终于亮出领养证明这张王牌，将自己和她之间泾渭分明地划出往后两不相干的楚河汉界。
如果他不能处理好自己的恋爱，会不会有朝一日和夏星的关系也走进一盘死局？
陈羽书觉得潜意识中，自己可能无法接受这件事。
虽然他和夏星谈不上亲密无间，但与曾经共同生活过的亲人生离的苦，只有亲身体会过了，才知道甚至比阴阳两隔还要痛。
像是在心尖横陈了一把用思想上弦的钝刀子，只要想到，就会一阵钝痛。
“小陈？”余平把陈羽书从乱麻般的思绪中叫回来。
陈羽书用舌尖舔过干裂的嘴唇，笃定地说道：“我会和他好好说说。”
“好，我不急”，余平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拉起陈羽书的手，“暂时预支一下牵手的权利。”
牵手是真的很温暖，也很舒服……陈羽书没有挣扎，整个人放松下来，让余平拉着自己走。
两人在烈日炎炎中绕了远路回酒店，路上陈羽书跟余平说了昨天在公安局里，自己看到的收养证明和体检报告，最后他像是需要勇气般紧紧抓着余平的手，说道：“我其实说不清是不是难过，心口好像空出了位置，之前执着地渴求那些肯定和偏爱，一瞬间就放下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朵云一样。”
“之前想要自在，现在却奢望牵绊，可能之所以会落到如今的境地，就是因为不知足。”
余平沉默着充当合格的倾听者，直到酒店门口，陈羽书刚上了个台阶就被从后面拽住，然后回头时被人轻轻吻了脸颊。
陈羽书呆若木鸡，余平直白又温柔地跟他说：“小陈以后再不知足一点，哥对你好。”
……
回到房间时脸还是烫的，陈羽书把它归咎于刺眼的太阳。
夏星已经回来了，房间的小书桌正摊着试卷，窗帘杆子上挂着陈羽书出门前泡在洗衣液里的奶咖色制服。
“哥哥回来了”，夏星转头冲陈羽书笑，然后迫不及待地拿着试卷跑到陈羽书面前给他看，“哥哥你看，我数学和物理都考了满分，老师说让家长签字，哥哥帮我签。”
“好厉害”，陈羽书发自内心地夸道，然后接过卷子走到书桌旁用夏星还没收起的签字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想了一下又问道：“昨天回你奶奶家，怎么没给他们签？”
夏星脸上原本的笑意敛起，表情有些垮，坐在陈羽书旁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羽书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
“以后我不会去奶奶家了……”
夏星是家里的长孙，夏家奶奶最疼的就是他了，陈羽书眼中，即便是夏广仁出了事，夏家奶奶也不会对这个宝贝孙子有什么芥蒂。
“怎么了么？”
“我以后只想跟着哥哥”，夏星坦诚自己的不懂事和任性，随即又笑，笑容盖不住心里的苦，追着陈羽书问：“好不好？”
夏星不想说昨天回奶奶家之后的事情。
最近夏家的公司股价一落千丈，叔伯把这件事归咎于父亲，他回奶奶家的时候，家里正吵得鸡飞狗跳，奶奶想保护他，可年纪大了，儿女们的事情也不好偏帮太过。
老人的拐杖邦邦杵地，制止在场的长辈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小星年纪小，而且毕竟是你们的晚辈，也是是广仁的孩子，这样吧，你们出套房让小星搬出去，房产转让手续办好之后，公司会发声明，他们一家就和集团再也没有瓜葛。”
后来私下里，奶奶又跟他说：“小星，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声誉和信誉，毕竟这是一大家子的生计，你父亲的事……奶奶也只好帮到这里……”
夏星明白奶奶的意思，父亲被夏家放弃了，往后自己如何，也跟夏家没有关联。
出门时夏星拒绝了夏家的帮助，倒了五趟公交回到酒店，看到陈羽书的行李箱时才安下心来。
哥哥还在就好……
“哥哥……”
“知道了，你先去写作业”，陈羽书看得出夏星没有说实话，他大概能猜出为什么。
夏星学习的时候，陈羽书默默地翻查银行存款，盘算着从哪里还可以省钱出来。奶茶店的工作如果他跟老板搞好关系多排班，一个月大概可以赚到3000出头，可酒店的房间即便打折之后，一个月也要支出5000块。
酒店是不可能再住下去了，陈羽书给余平发了条消息：“我打算租个房子，便宜一点，夏星开学之后也可以继续住。”
消息刚发出去，陈羽书手机一振，跳出了余平的回复。
余平：“我陪你去看房。”
余平：“或者我把房间退掉，在你们那里加张床，我看到酒店加床一晚是30块钱，然后我们A房费，至少在这里不需要交水电，房子也能慢慢找。”
这席话让他觉得有道理，于是跟余平商量加床自己来睡，或者房费自己出大头，余平发了几个气鼓鼓的表情不肯让步，最后也只答应他：容后再议。
陈羽书翻了两遍聊天记录，面对这样的体贴，胸腔饱胀得像要开出花来，他觉得自己需要马上给余平答案，一刻都等不了。
“小星。”
正在写化学试卷的夏星停下笔，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陈羽书，“哥哥，怎么了？”
“我……”
冲动的时候不觉得，到了开口才发现有多难为情，陈羽书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眼神飘忽，假装镇定，一鼓作气，磕磕绊绊地问道：“你觉得，我跟余平，恋爱，怎么样？”
“……”
夏星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然后低下头去，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果然是受打击了么？陈羽书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在这时候谈恋爱，其实他实在应该等到夏星高考之后再说的……
“他会让哥哥比较开心么？”
陈羽书还没想好解释，就听到夏星的问题，语气中听不出悲喜。
开心么？
陈羽书实话实说：“现在的我哪会开心呢？只是心里真的太苦，实在想要有人陪着我，这样让我不那么难受，感觉自己可以撑得下去。”
“那好啊”，夏星抬头，又是那种，属于夏星的，亮晶晶的笑容。
陈羽书看着夏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方笑得很悲伤，于是凑近了一点，抬手揉乱了夏星的头发，安慰道：“我永远都是你哥，不会丢下你。”
“那就好，我写作业了。”
夏星像是没事一样转过身，眼前的化学式越来越模糊，泪珠吧嗒吧嗒碎在卷面上，他又迅速地用手抹掉，生怕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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